2012年1月26日 星期四

小兵見聞-1

擔任「小兵」以來,看到也接觸了不少有意思的人事物,在閱歷和感想上多有啟發。除了在辦公室接觸前來的民眾,開文康車到社區活動中心和機構、長青運動會、家訪、在路上找尋街友、街友聚餐(在人安與孔廟兩次)、長青抽籤與成果展、獨老圍爐、低收相關福利說明會等,每項活動我都覺得非常新鮮,因為可以直接接觸到一般生活中不常碰到的人,而且是一整群人(群聚本身就是個重要的問題)。他/她們多是社會的底層人們,低收入戶、街友、獨居老人、病痛纏身的人、遭遇急難的人、想自殺的人,缺乏經濟條件與親友連帶。偶爾也會接觸到隔壁單位的身體或精神障礙者。

在辦公室的工作經驗,直接讓我想到八八風災後前往六龜訪調時一些災民們所說過的話。對於民眾,他/她們所遭遇的困難是整體性的、連續性的生活狀態,這與被切割的,甚至連接不完善的行政業務,固然有許多落差和矛盾。例如民眾何以能了解他們的整體性困境能得到哪些協助、尋求協助的行政程序為何、如何與使用不同語言的行政人員溝通等。然而據說相較於早年,這些問題已多有改善,就我所見,盡責的小兵們在這塊銜接、轉介的行政程序上常扮演了重要的角色。訪調六龜時我是訪調者,這份經驗使我現在擔任行政程序一環中的小兵有更深的體認。在不同的位置上面對相似的事務,是很好的學習經驗。

不論是在電話中或辦公室現場,對行政方而言,有太多民眾甚至無法明確表達他們所要尋求的協助。有多少老人家連走上幾步路都是難如登天。有時,我上個月才連絡的幾位長輩,這個月再連絡時已經不在了,我拿著話筒聽家屬跟我道謝,覺得很難過。有時,我聽著民眾對現有行政規則的諸多不滿,並答應會協助轉告時,我想起我在學校跟駐警隊衝突的經驗。當需要幫助的人因為不符合制度條件(如「但子女不回家啊」、「房子能吃嗎」、「他說這是老化不是身障」等,或是連身分證也沒有)而得不到幫助時,能怎麼辦?當民眾不希望身障身份被註記在證件上,以防被老闆看到時,能怎麼辦?當加害兒女的家庭中的長輩來辦公室哭鬧時,能怎麼辦?當精神病患在辦公室大罵並用頭撞鐵櫃撞地板時,能怎麼辦?制度與社工工作從來就遠不及人所有的複雜。

印象很深的一次是,督導出面與一位「難纏」的民眾溝通許久,試圖了解他的困難,說明既有制度的限制並希望為他另尋協助管道,但民眾甚至拍桌、起身大罵。當時離督導最近的我,因為擔心對方暴力相向而欲起身向前,但腦袋卻同時浮現了上街頭時見到的戒備警察,或在影片中看到的正「執行公權力」警察,覺得自己身上制服賦予我的角色正是一向讓自己反感的角色,因而努力克制自己沒有站起來(我若站起來,我似乎就變成我一向在對抗的人),這當下的立場矛盾讓我印象深刻。而我也才知道,換了位置,就太容易有合於該位置的行為。當然也讓我深刻的是,督導在當下能抑制自己的激動情緒,不畏懼近距離、表情堅定、一再地嘗試與民眾溝通。

或許可以說,「正常」與「不正常」的人都在爭奪資源,只是爭奪的方式不同,被賦予的社會文化位置更是截然相反。或許某方面,辦公桌的兩方的人其實並沒有差太多。

進行家訪與路訪時,對於一位想自殺的人,他的人生是一連串的「錯誤」所致:丟了錢、丟了感情、丟了家庭、丟了人際、丟了工作。走進熱鬧高消費的清夜旁的昏暗小巷拜訪低收入案主,我才發現原來我一點也不瞭解過去七年來天天造訪的清夜地段。關於獨居老人、房東、社工、法院的衝突與協調,街友、社區住戶、警員、社工的衝突與協調,街友、清潔隊、派出所的衝突與協調,以及街友、家屬、社工、酒戒醫師的衝突與協調等,他/她們都各自有其困難,並僅能進行極為有限的問題協商。為了協助一位街友阿公起身行走,以手攙扶他的手還不夠,我必須以身體支撐他的身體才是真正的近距離,這位阿公沒有表情、雙眼空洞,我頓時很鼻酸。一位寧可忍受飢餓、病痛、風吹日曬雨淋,卻也不願進到沒有酒喝、「失去自由」的安置機構的街友,咒罵著當他在廣場為同為街友的友人的過世憑弔時卻被驅趕,更是讓我無從尋找解答。

我不僅看到底層的人們,也聞到他們身上的臭味與酒味。我希望自己能記住他/她們,因此跟他/她們講話時我會靠近,也不會抑制鼻息。

「偏差」、「卑賤」的社會文化軌跡是在怎樣的互動下形成?行政體系與底層民眾之間的摩擦從何而起?是否真的只是在人之常情(如品德的不盡完善)或實務操作(如溝通上的誤會與倦怠)等中介環節上的不足?正義理念與制度操作的科層邏輯如何不相悖?我無意直接站到批判的立場,相反的,現在把持更多的卻是同情與困惑,因為在上到工作崗位的短短時間內,我也曾些微出現了對民眾的厭煩情緒(當然我沒表現出來),然而在下一刻,我也立即意識到了自己這情緒,並為此感到訝異。


今天剛好讀到很喜歡的友月老師的一篇幕後告白〈在跨界中尋求知識的可能性與定位〉,真是讓我非常感動,心有戚戚。「擺盪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社會,促使我去問更深刻的信仰問題。Farmer說得好:在一個表面上無神論、崇拜金錢與權力、講求個人效率和升遷的世界,上帝的存在仍然有跡可尋,可以從窮人所受的苦難去尋找。」

「經過長期的社會學角度的觀察與探討,…那些田野中不斷遇見的身心創傷,不是偶遇的、隨機的,而是一個少數族群集體性的宿命,是與族群身分、地理位置、文化傳統等有關的社會不平等結構位置帶來的多重受苦。我期望這些研究發現,有助於尋找對症下藥的處方。」

2012年1月18日 星期三

「跟弱勢者站在一起」:新的政治典範

自從比較有在接觸政治和社會議題以來,蔡英文(或說這次大選中的蔡英文)是我最喜歡的政治人物。我總覺得我可以感受到她清明的心。或許就她能從黨中千絲萬縷的派系關係中脫穎而出,以及JT對她的觀察,也確實是如此。說到這個一定要岔開一下,DT老師、喀飛、智偉等人最讓我欽佩不已的還不是他們銳利的視野,而是縱使他們已在社會中與不同人、不同理念搏鬥已久,但我仍可以很強烈地感受到他們那清明的心,會為受苦感到悲傷、為被壓迫感到憤怒,他們知識與論述的背後,是血肉十足的情感。

落選當晚我看了一次蔡英文的落選感言發表,隔天又看了兩次,前兩次都看到鼻酸,這倒也是第一次(第三次看,我剛打開畫面時,室友剛好走過問我我看這會哭嗎,我說不會啊,所以我怎麼好意思又哭給他看)。這段八分多鐘的感言,字字句句講到我心坎裡。當然,對我這種需要被人感召的人,與其讓我閱讀這篇講稿,我更喜歡聽到、看見一個有魅力的人在宣讀它,會更有震撼力。

一位學妹在FB上提到:「…然後我要很老實的說,扁執政後期的貪腐問題和2008敗選後的派系對立,卻是讓人很難驕傲的說出自己支持民進黨。我不知道民進黨這次內部會怎麼面對敗選,但我必須說蔡英文的格局和方向,重新讓身為民進黨支持者有了感動和驕傲,而不只是因為反對國民黨。」

我後來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會對這次蔡英文的落選這麼有fu,似乎,正是她在發表落選感言時所提到的:新的政治典範。我對此的解讀如同於一些朋友所言,但我想講寬廣一點,是選舉主軸從「政治」到「社會」的典範轉變,也就是從以勝選為最高目的的政治策略或操作,嘗試轉變為對基層社會議題的關注。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說明這兩種典範的對比,不論是就前後幾次的選舉,或是就不同陣營(包括小黨)的競選旗幟。如同一些前輩與朋友論及的,我覺得最能說明這兩種典範的運作即是國族/族群議題與階級(和性別等)議題的例子。

當前顯然的,這兩種不同議題有著截然不同的動員(特別是選舉動員)能力。一方面,在歷史包袱與過往政治操作的現實層次上,不僅大眾常有感於國族/族群議題卻無感於階級議題(或者說,在選舉時習慣於見到某些議題而不慣於見到另些議題),且二者進行動員的政治經濟條件也是差異懸殊。另一方面,在意識型態層次上,議題往往只是在高處政治場域被操作,而不是在基層社會場域被溝通和落實。例如常可以聽到的,「顧肚子比較重要,所以我投給馬。」這裡問題當然是為什麼比較顧肚子的是馬或是蔡,或者,為什麼比較能捍衛主權的是馬或是蔡,為什麼比較清廉不貪腐的是藍或是綠。(也因此其中一個有趣的是,「經濟」以不同的方式關連於「政治」與「社會」兩種典範。)

真正令我感到欽佩和難得的是,選一條明知在當前難走卻正確的路去走,並且勇於將對社會議題的關注提升到以之作為選舉的論述主軸(但也有人認為這就是落選的一大原因)。小黨可能有條件這麼做,但大黨必是相對困難。不只社運要衝撞,新政治典範也要衝撞,它要姑且擺平舊山頭必然是較社運更困難,且代價可能也更大。有人會不知道(宣告)不依賴財團的路是難走的嗎?有人會不知道主打公平正義(相對於經濟發展)和改革(相對於安定)的路也是相對難走的嗎?相對於此,以政治操作而不是以關注社會議題進行的選舉,空有民主政治的形式,卻無益於社會進步的實質內涵,不分藍綠都是如此。

「跟弱勢者站在一起」真是講入我心坎裡(用鄉民的話來說就是能讓我高潮XD),這樣的主題是讓我聆聽落選感言三遍以上都不厭煩的主要原因,就算也可能只是說說。這句話幾乎沒有被用來進行政治操作的價值,因為少有弱勢者會認為話中的弱勢者指的就是他/她們。唯一值得高興的是,若這段感言能獲得多數人的認同,是否表示多數人仍未對於公平正義全然無感?代表多數不見得就表示光榮,代表少數往往更值得。

但是我想知道,在被笑稱為只有右派跟極右派的當前政治社會中,與弱勢者、少數者站在一起的人究竟能如何獲勝?若是藉由調整當前關鍵選舉議題(如國家定位、經濟發展)的立場,或是與動員實力雄厚的財團相結盟,如何才能保有並突顯公平正義的論述與價值?在我們認為不夠進步的社會中,多數決的民主程序是否意味著矛盾與限制,或是有另一種進步的可能?選舉時的政治動員與對基層議題的關注,有可能在國家民主的層次上(因我想到校內的學生選舉)相結合嗎?特別是在JT老師提到的紅藍綠三方政治局勢下,如何可能擺脫「政治」、「經濟」的恐懼情緒?「社會」如何能與「國家」並行而不落後?

2012年1月12日 星期四

身體的記憶

隔了不知道三年還四年,我昨天又開始跑起十八尖山,發現原來身體還不會太累,有點高興。原本以為已經忘記的東西,在跑步時才被想起,才知道,當我沿著與幾年前相同的路,並且親身去跑、用身體去感覺酸和喘,那些東西才會跑出來。「這種累算什麼!」、「下次我就要打贏!」、「打球輸,跑步我才不會輸!」這些像是熱血少年漫畫裡才會出現的想法,當時是真的在我腦袋中盤旋著。我也想起有次我剛出西門時,阿潘很機車地騎著機車從我身邊路過還跟我打招呼。我還想起升大二的暑假第一次跑山時,因為選錯岔路而下山下到學府路,晚了半小時回到球館(但比我還晚回去的多的是XD)。我還真的快忘了。

之後自我訓練時,我會戴著MP3邊聽歌邊跑,久而久之,我會知道當我跑到哪個路段時會聽到什麼樣的歌,以及,當我聽到這些歌時我就會感覺到跑步時身體的感覺。這兩天跑山時用的不是之前那個MP3,而是手機,手機中的歌有些一樣有些不一樣,當我聽到舊歌時,我仍感受的到一些久違的當年的情緒。回來後沖完熱水澡,身體在大冷天中還能熱熱的,心情也會變好。

就像聽到哪幾首歌時會想到幾個不同的重要的人,或想到自己的哪個時候、在什麼地方、當時的情緒,以及這些情緒在自己成長中的意義。記憶、情緒、事後賦予的意義,從來都是要透過各種身體的感覺去記憶的。只可惜當有些身體感官被視為是高尚的時(例如享受「藝術表演」),有另些身體感官被視為是低賤甚至違法的,這是另一個議題了。

再岔個題,跑山的整路上,除了會碰到一對一對、一小群一小群的散步者,以及一個個其他跑者之外,也會碰到不少獨自走山的人。在傍晚天黑的背景中,我常很好奇當他/她們獨自行走時都在想些什麼、心情如何。就像我知道同樣是在交大舊館或鳳西球館打球的人,打球對於不同人、不同社群可以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。

小幸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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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勝男學長跟淑媛學姐搭雙打真的超溫馨又感動。學長若這一顆球失誤,他下一顆仍能全力以赴;不論是誰失誤,partner不僅不會臭臉,還會輕鬆地邊開玩笑邊安撫對方情緒,而且就算他/她們落後很多,仍可以如此。更厲害的是,即使落後,他/她們跟對手或場邊的人仍可以簡單說笑,而且重點是那種說笑不會讓人覺得他/她們輕薄或在擺爛而不舒服,反而是很親切。這才是真實力!這才是打球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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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已經看到好幾次了。像宵夜街的餅丁小舖、葉來香、紅鼎香,還有已經收起來的和我交情不錯的狀元香等,它們都是夫妻或情侶在經營,年齡從小夥子到中年人都有。這些小本生意,不起眼也不偉大,不論是事業或感情皆然,但他/她們都是在為共同的生計和感情努力。例如那對年輕情侶總是默契很好地以笑臉和喇勒招呼客人;又那位大叔在倒高麗菜時,菜卡住了,阿姨走過去橋了下袋子讓菜掉下,儘管雙方都沒開口說話也沒對看。